所谓的“卧底写作”,无非是针对当下社会生活的复杂状态,所采取的比较特殊和极端的“深入生活”方式。如果不涉及法律和道德问题的困扰,体验什么样的生活和如何体验生活,都是作家的自由。
深入生活和体验生活,是作家创作的必备过程,但拥有生活并不等于拥有文学艺术。“卧底写作”只涉及了“前写作”段落,而且仅针对体验生活的一种方式,而没有具备成为文学现象或思潮的特质与内涵。
“卧底写作”作为一个概念既不能在理论上成立,也很难涵盖较为普遍的写作类型或样式。如今,以“写什么”裁决文学质量的时代已经远逝,深入和体验生活对一个作家来说是必需的,但倘若以“卧底写作”之类的提法来导引作家专注于猎奇和爆料,将我们对文学质量的期待全部交给所反映的生活本身,那毋宁说是文学的倒退。
“卧底写作”能够成为话题,和当下文坛存在的问题相关,引发的讨论可能更有意义。
现今确实有些写作者甚至是名家,已经枯竭了生活积累的库容,在书房里凭空制造的作品,让读者失去了追捧的耐心。而那些所谓“心灵探险式”的写作,因其作品的空洞无物和无病呻吟,也为读者所厌弃。这就迫使作家重新面对生活,乃至为了短期内获得最大的体验效应,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搜集写作素材。
慕容雪村潜入传销窝点之前,正处于言尽词穷的写作烦恼中,“卧底”生活给他带来了全新的素材和体验。海岩同样也是面临风格套路的瓶颈而“卧底”监狱,期望以直击现实揭示真相的笔墨实现创作的突破。
作家在对自己创作的反思中返回生活现场,对今天浮躁的文坛有反拨意义,值得肯定。问题在于,潜伏和“卧底”的体验方式,却可能透露出另一种创作浮躁的迹象。以前作协系统组织的“下基层采风”,常被人们批评是“走马观花式”体验生活,今天的潜伏和“卧底”,让我们感到了作家的急于求成的心态和功利主义的写作目的。追求阅读的快热效应,是文学创作的短期行为,其结果一定是快热后的急速冷却,而大凡经典的文学作品,都是慢热型和历久弥新的。
文学创作质量的持续下滑,与作家们一味追求产量不无关系。现在少有作家能够沉潜下来积累和磨练一部好作品。尤其是长篇小说,草率命笔、仓促写就鲜能经得住时间和阅读的考验。文学创作本不是一定要用身体冒险,乃至用生命来成就的一项事业,尤其在和平年代。但作家们惊心动魄的“卧底”经历告诉人们,写作真的很危险,关键是如此写作真能给困境中的文学打一针强心剂吗?
另外,“卧底写作”从体例上可以归类到“纪实文学”中。从接受心理来考察,“纪实文学”总是拥有庞大的读者群,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的报告文学和纪实小说创作,可以看出纪实文学的时代流脉。相比而言,过去的纪实作家虽以实录生活为主,但同时也兼顾虚构文学的审美性与生动性,而今天的“卧底写作”则在生活的“原生态”、“现场感”方面走得更远,其原创性直接来自作家的“卧底”经验,这种经验越是奇异,对读者的冲击力就越强,这也就反过来更加促使作家去发现人所未知的社会生活领域,并使出浑身解数获取写作素材。至于说如何整合、提炼生活素材,并给予思想和审美的提升,可能无暇顾及或无力顾及。
所以,“卧底写作”即使成立,也是和虚构性小说区别更大的一种“异类”,它有可能随着“卧底”资源的枯竭和读者好奇心的下降而趋于衰退,成为文坛倏然而逝的一颗流星。
当代文学的创新和振兴,还是需要写作者丰富生活经验以提高对生活的感受力,坚持现实人文关怀以强化思想构建和审美表达能力。只满足于生活实录上的求新求奇,则很易于失去文学的精神方向。
其实,所谓“卧底写作”标杆性的作品,也得力于作家已有的写作功力,从而在文学性上达到了相当的水准。新闻记者和作家都从“写什么”开始,都以揭示生活真相为己任。对于实录生活而言,媒体新闻写作可能更为快捷,而作家应该更重视那些只能用文学表达的东西,作家要从生活真实中提取和锻造,使之成为凸显文学精神的真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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